如今卸职荣休,养在京中宅院里安度晚景,满朝堂起码有一半的官员要叫这几位大儒一声“老师”的。
如此尊崇的地位,即便没有职务在身,即便是让郑玉衡陪坐末席,也完全不算辱没了他,甚至大大地抬举了他。
郑玉衡年纪太轻,对这几位老臣并不识得,但他的嗅觉很敏锐,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。
他谨慎地随着侍者入席,陪坐在长席的最末尾,脊背挺直,姿态却温顺而谦和,向几位长者行礼致意之后,才入座。
当他入座之后,周围的空气仿佛更沉默了。
郑玉衡有些茫然,但也不能出口询问、或是掉头让人换个安排,只能脊背发僵地硬是这么等着,这期间,他感觉到几位长者的视线以此路过自己的身边,那种似有若无的、带着微微思索的目光,几乎从头到脚将他刮了个遍。
郑玉衡催眠自己,假装自己是个一动不动的花瓶。
正礼过后,前院的锣鼓响了一声,王府的仆役丫鬟为席间呈上酒水,诸人饮了酒,交谈的声音才稍微大了些,模模糊糊地响起来。
“……是他么?是随着娘娘来的么?”
“噢,就是这孩子,你看他的眉眼。”
“……还真是,这么看就更像了。”
忽然之间,离郑玉衡最近的一位老臣将杯盏用力放在案上,重音响起,四周霎时一寂,然后又有人笑着劝道:“韩老,你这么大的气是冲着谁发?连笔都提不起来了,往日里还能当个刀笔吏,用文章杀人,如今还管得住人的嘴吗?”
韩老冷笑道:“年纪到了这个地步,还对一个孩子议论纷纷,老脸都不要了。”
“我等不过惊奇而已,韩老不必这么敏感。”一个白胡须老者半阖着眼,慢吞吞地道,“但这是临安世子的成亲宴,也该都收敛些。”
韩老这才甩开袖子,闷头饮酒。
郑玉衡隐隐察觉到他们的话题有可能涉及到自己,但完全寻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插话去问。他甚至在这几位人物之间坐着,都觉得有些如坐针毡。
他垂着手,轻轻地摩挲着酒杯。
这一头虽气氛僵硬,但在筵席上的另一边,那些从神武军中请来的将军、副将,早已经管束不住地闹起来了,不喝酒时,还顾忌着太后娘娘,一饮了酒,嘴上手上都没了界限,一片喧哗着、闹腾地要灌世子的酒。
孟慎待这些人时,跟对待文官完全不同,要么便豪迈地一口饮光了酒水,要么便直接开口骂了回去,一时间,人声鼎沸到了极致,院外的风灯又续起两盏,火光通明,将昏暗下来的穹宇照得华光一片,堪称不夜天。
在这个时候,一个神武军将领吃醉了酒,从那头撞了过来,一身酒气地奔到韩老身边,将胸膛拍得哐哐响,嗓门大得震耳朵:“韩老先生!当年您在讲学的时候,说我洪豪脑子蠢笨、有勇无谋,就是进了军营也是没出头之日的,老先生看看我如今!我和耿将军在剿匪的功绩,那说来、嗝儿,都说不尽——”